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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花红

  九章 花红 (第2/2页)
  
  在他的呼喊声中 方枕诺叹道:“我明白你刚才为什么笑了 ”
  
  荆零雨道:“这种事 还是不明白的好 ”
  
  瞧着她那目中空空的样子 方枕诺也发出了一声苦笑:“是啊……就算是化作两颗琉璃珠 彼此通透清晰 此却依然是此 彼也依然是彼 就算统统都打碎了搅在一起 此的碎渣也依然是此的碎渣 彼的碎渣也依然是彼的碎渣 只不过此化作了一千一万个此 彼也化作了一千一万个彼 这又有什么法子 ”
  
  碧云僧昔年听雪山尼讲经而入空门 亦是极有慧根之人 此刻站在墙头 听到方枕诺“彼”來“此”去地叨念 混混沌沌的脑中猛然间似轰开了一扇门般 洒进无限光明 失声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
  
  荆、方二人见他欣喜若癫 一时尚不明白他的意思 都停止了说话 一时中庭大静 忽然不知何处 传來一缕哽哽之音 细听时 说的是:“欲牵子之手耶 看春星与秋垓 问何以花红耶 何以会败 何以风行耶 何以露白 ”
  
  碧云僧精神一振 款接道:“朝露澄明兮 凝华七彩 风行万里兮 忙把草栽 花自花红兮 因红而败 虽败犹红兮 不负生來 ”
  
  说罢 洗涛庐周遭一片静默 碧云僧有些心慌 四顾放声道:“小雪 你是花 我是红 我心即你心 你心即我心 你我之间无关你我、无关对错、无关责任 如今我已明白了你的心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 ”
  
  寂止片刻 屋后传來一声怒啐:“死人 你又乱喊什么 沒的让孩子笑话 ”
  
  那“死人”二字喊得甚重 后面语气却弱 碧云僧心头大喜 身形一展 向小庐后掠去
  
  方枕诺迟愣了片刻 喃喃道:“人生难得一知己 这世上 总还是美好的东西多些 ”向荆零雨瞄去:“你说呢 ”荆零雨淡淡道:“你知‘人生难得一知己’ 也该听过‘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拧身向外便走 方枕诺跟步道:“人人想要绝俗 却又不能免俗 你既是自弃之人 又何必点醒我 ”
  
  荆零雨脚步微凝:“以你的聪明本不必问 既有此问 其意便不在此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
  
  方枕诺望定她的背影:“我知自身傲气是生平第一大弊 近年多经敛收 自以为除 今日遭你棒喝 才知此毒非但未消 且早已深刻入骨 值此危机存亡时刻 以这般痴态去搏东厂 必败无疑 古人讲一字为师 你这一句话 便是提前救我一命 你既救我一命 我便不能不帮你 ”
  
  荆零雨蓦然侧目:“谁说我要人帮 真是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
  
  方枕诺正要说话 身后风响 碧云僧掠了回來 插在他前面 将一个小瓶递过:“零音 这是五志迷情散的解药 你师父说要给你的 ”
  
  荆零雨瞧着药瓶 又瞧瞧他那满脸难抑的喜色 却不伸手去接 口中道:“谁是谁的师 谁是谁的徒 不知二鼠穿身过 还将一心品五毒 ”说着把自己腕上的古木素珠褪下 拍在碧云僧手上 “这恒山派的东西 便请你还给雪山罢 ”碧云僧哈哈一笑 应了声“是” 恭敬道:“他日有缘 我夫妻必当西赴曲水 到雄色寺中拜望佛母 聆领妙意 ”
  
  荆零雨耳里听着“我夫妻”这三字 眼里瞧着他眉开眼笑样子 眼见着是和雪山合了好 别人什么话都不再放心上 想他夫妇分分合合 终是走在了一起 表哥却已魂消西去 世上只留孤零零自己一个 管是三十年、五十载 几重岁月、多少春秋 终是回不來的了 一念及此 胸膛里仿佛有一只锋利的大瓢挖下去、舀上來 反反复复在淘着这半腔的血般 脑中空空的只是雷响
  
  便在此时 眼前那串乌暗无光的古木素珠印入眸瞳深处 令她忽然一念生來
  
  这古木素珠 是恒山创派祖师红阴师太的遗物 她是开山祖师 法号当然是自取了 这名字有些怪 当初却沒细细想过
  
  武功修行讲气血二字 多以红白二色指代 气阳血阴 则白阳红阴 女子一生与血相系 红阴师太身为女子 起这法号实不足奇 然而她身为堂堂一派开山祖师 为自己取号岂无深意 此刻思來 红阴【繁体为:陰】拆开是“丝工耳侌(yin)” 正如一女子侧对山阴 凭窗织布之相 丝工 竟像是丝线自行动作 而非人力人工所为 耳侌 亦非听旷野动静 而是对着它、朝着它 指向而不在意 有一听 则显滞重了
  
  匠人编筐纳履至极熟练处 眼耳不闻不看 指头穿织 非心所指 不脱不乱 易而生奇 技近道达 正此境界
  
  红阴师太当年所创是“天峰派” 天峰二字 强恒山太多太多 佛门讲万物成住有坏 何以山恒 故知山必不可恒 而天下自有奇峰 也正因天下峰奇 故不必恒久 当任山河运作 海陆移流 起大泽成高山 砺新峰与万众 恒久不变 有何趣哉 故知高人不可再 盛景无可追 情事任淹流 人当“丝工耳侌” 任外物变幻 我自独行 何苦为这世间情事 挂得心头沥血、苦恨难平
  
  方枕诺原瞧她眼中悲风愁雨 无限苍凉淅沥 待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启口时 却见她神思转回 眸中变得平静明亮 破天荒地竟又笑起來 一时有些难摸头脑
  
  只见她向碧云僧微微一笑 似脱去万千重负 又变回了心地清纯的少女:“阿弥陀佛 俩人的事可别一个人定 你们要來玩 可得事先商量好了 别瞧见我庙里恢宏 法相庄严 再闹着要皈依 那我这罪过可不小 ”跟着又转过來:“你刚才说要帮我 是也不是 ”
  
  方枕诺“呃……”了一声 正不知该如何接这嘴 荆零雨笑道:“你把他这瓶药交给常思豪 就算是帮我了 ”说罢也不理他答是不答 飞身向院外掠去
  
  “等等 ”方枕诺喊这一声要往前追 却被碧云僧扯住 待接了药追出院外时 滩头白沙银暗 竹影摇横 荆零雨早无踪迹
  
  他手握药瓶站在那里 胸中忽然酸酸腻腻、腻腻酸酸地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像这心里的血都渐渐凝住 迷实了心窍 定成一坨稠红酱密的山楂糕 实实地 沉沉地 就着荆零雨的话琢磨 想此生即是永生 今世便为永世 日月二鼠穿梭 五欲勾缠织梦 流年似水 良朋无觅 纵有知己贴心 思在一处、想在一起 终究你也合不成我 我也代不得你 至于学那圣人之言、看那先贤文字 纵然心领神照 当下胸中之情 未必是他昔日之意 似这般 家国原也是山间自枯荣的草木 事业更似眼前永翻覆的潮腥 立个大志为天下人谋福 却不知天下人福祸本是自招自取 发个大愿让苍生得度 却不知哪厢天堂、哪厢地狱 明月太虚同一照 天意从來难问高 只怕先天下忧亦不过越俎作杞 只因人自以为是 才有了治平修齐 既都是一场缘灰聚散 那又何必家国、何必名利、何必情爱、何必知己 依这话想去 那不单朱情、江晚、沈绿是痴、游老、燕老是痴 就连看得开、舍得下的长孙笑迟也是痴 倒不如就跟了这尼姑去  可是又能到哪儿去 心中有一念在 便是永无宁日无了局 这一世为谁生、为谁死 为谁來、又为谁去 只看有人明月满怀如冰雪 有人山川入目泪沾衣 有人拍栏慢把吴钩赏 有人浩歌更遣鱼龙戏 说什么春梦去后了无痕 何如无梦无我空寂寂 说道是芳草无情斜阳外 谁又知芳草有情更萋萋 人人自觉胸中装下千千万 到头來又有谁真正做好了自己 思天下真该同我共一哭 哭这花儿枉红竹枉绿、山枉高來水枉低 聪明的枉聪明 伶俐的也枉伶俐
  
  回思自己如何心高 结果仍逃不出古人这两句俗语 可见天下事前人早已历尽、说尽了 这些老路由后人沿行重复 实在大沒意思 洞庭水气随夜色融融幽袭而來 越发浸得他心趋腐木 身被潮沉
  
  如此般不知站了多少时候 忽然涛声中“嘎”地一响 惊心透骨  是水鸭寻岸的叫声 他听在耳中 心底突地被勾发出一念來 登时如汤泼雪 只觉满心满谷都澄明了
  
  正待深思细想 忽听湖水拍岸声中 传來隐隐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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