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Chapter75 (第2/2页)
我还没见到我的孩子长大,这确实有些伤心。如果未来他问起我了,就让他看看那条我们共同推动的宪法,告诉他,他的母亲死得很有意义。我相信他能在教父母的陪伴下茁壮成长。
再见了,我亲爱的朋友们。吻您,我的父母;吻你,我的姐妹;吻你,我的兄弟:吻你,我的孩子。
祝万事胜意。爱你们的艾波,11月18日】
那片薄薄的纸在晃动的火光中摇摇欲坠,脆弱得像是一层冰。
迈克尔翻来覆去地阅读,从头到尾、字里行间反复咀嚼,盯着信纸看了半晌,混沌的大脑模模糊糊地触碰到一些残酷而真实的真相——她不爱他,她从未爱过他。
像是为父亲的难堪境况解围,摇篮中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母亲,只是饿醒了。
吉里安诺从壁炉边的座椅站起来,有条不紊地冲泡奶粉。去年西多尼亚生完维维她忙着准备时装周,没空喂奶,他几乎独自将女儿喂大,因而格外娴熟。他将奶瓶塞进哇哇大哭的嘴里,安多里尼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维太里夫人怜爱地看着狼崽似喝奶的外孙:“胃口可真好,以后肯定长成身强体壮的棒小伙。”
吉里安诺双手抱胸打量着小婴儿,“也许他以后还能给我当帮手。”
维太里家的男人粗声叹气。因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要是艾波在,准会呛吉利安诺几句。
德文特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艾波去锡拉库萨与司法部长会面前,曾与他谈过,彼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与妹妹的最后一面,仍犟得不认错,说了一些赌气伤人的话。可现在,他回过神来,知晓艾波、吉里安诺、安布罗斯他们对他的隐瞒并非瞧不起,仅仅出自对他的保护。此刻他将这情绪凝到襁褓中的侄子身上,他轻声说:“托尼会像他妈妈一样拥有不设限的人生,可以当整日耕作但快活的农民,当早出晚归报酬丰厚的工人、当自由自在的画家……”
说着说着,男孩的眼睛湿润起来,泪水模糊视线,他忽然看见侄子肥嘟嘟的脸庞上出现一道阴影。
是孩子的父亲。不知何时来到了摇篮前,用一种称量货物的眼神端详着自己的儿子。
迈克尔举高临下地望着安多里尼。他对他的出生并不抱有期待,甚至憎恨这个东西抢走艾波洛妮亚的注意力、损害她的健康。但此刻,望着他那双肖似艾波的、棕中带紫的眼睛。这个西西里罕见的鳏夫突然意识到,这是艾波的骨血,是他们唯一的羁绊,是她送给他的礼物,是她最美妙的遗产。
他绝不允许他们抢走他。
“我会带他回罗马,亲自扶养他。”
“不可能!”女人嗓音尖利地阻止,却并非出自维太里夫人和玛莲娜,反而是一直温柔和婉的西多尼亚。她双目微红,眼底却射出箭矢般坚定的情绪:“艾波的遗嘱里写明了,安多里尼由我和图里扶养,我们是他的教母。”
苍白着一张脸,她一字一顿地补充:“我不会让你这个伤害过艾波的人扶养她的孩子。绝、不。”
迈克尔无端觉得可笑、可悲。压下心里一浪一浪,如同潮水拍打崖壁的悲哀,他有礼有节地说:“我是他的父亲,忠于他的母亲,且家世优渥、工作体面。无论是哪里的法官都不会绕过我,将孩子判给你们。”
西多尼亚咬牙想要反驳,却同时被丈夫和玛莲娜阻止。她深呼一口气,而后生硬地让步、提出要求:“每周必须让我或者图里见他一面。如果你再娶,就必须将他送回来。”
“没问题。”迈克尔不熟练地将喝光奶的儿子从摇篮中抱出,用先前看到的姿势轻拍婴儿背部。维太里夫人欣慰地上前,轻声教女婿如何给婴儿拍出奶嗝。
*
迈克尔带儿子回到罗马。
生与死的界限似乎极近。前一天大家还为艾波的逝世而悲伤,后一天就像看到事情的了结,投入各自眼前繁忙驳杂的生活。
他申请调去更偏僻且忙碌的部门,条件是允许他带着儿子上班。上司同意了。
曼奇尼和罗莎莉亚处理完艾波的所有遗物,没有了铺天盖地的书本,家里一下子空荡了起来。他又买了些书填满屋子。
有一天,他把儿子哄睡,没有继续睡沙发,鼓足勇气躺上艾波的床,头靠着她的枕头,只觉得后背踮到了一本硬物。掀开床褥,发现那是一本写满方块字的日记本。他花了好几个周末时间,终于弄懂第一天的内容时,一时痴呆呆地坐在书桌前。
当晚,他就做起了怪梦。一会儿梦见她像鱼一样在海浪里穿行、游曳,却突然缺氧得挣扎起来,左胸的那个枪洞溃烂、发霉、长出肉芽般的触手,将她拽如永不见天日的海底,只留下一串绝望的气泡;一会儿又梦到她变成黑发黑眼的东方女人样貌,在戈壁滩驰骋、在竹林漫步,在城市用手部机器、小信和其他他不懂的东西灵活和下属沟通……这些光怪陆离的梦没有持续很久。
他很快摆脱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影响。凭什么要思念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呢?他想。
迈克尔.柯里昂每日认真工作、积极社交,日子过得极有条理,哪怕最严格的卫道士来了,也对他挑不出一丝错处。
复活节这天,安多里尼去了那不勒斯。他独自在罗马漫步,穿行在一幢又一幢教堂之间,仿佛鱼在河流的罅隙钻探。每一间都拥有笑容灿烂的天使、慈爱悲悯的圣母。夜幕降临,迈克尔心情平和地走出来,开始找地方填饱肚子,一阵风吹来,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仿佛奇怪的诅咒,内心不可遏制地产生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脚步不听使唤地循着气味来源奔去,渐渐地,那气味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他放慢了脚步。
他站在街口,静静地望着尽头的小摊贩,成筐的柠檬、柑橘垒成灿烂的小山,在小贩不远处,脱辕的马车停在路边,橡木桶碎裂,暗红的酒液淌进石缝。
心跳再次如死灰般沉寂。
这一刻,迈克尔知道,他必须离开意大利了。
*
逃回美国的迈克尔用半年时间取得达特茅斯的学位,随后不顾父亲和桑尼的劝阻,投身华尔街。
战后华尔街正值萧索期,迈克尔成为了一名小职员,从事小额证券销售,每天早出晚归,和儿子相依为命。随着全美工业化的浪潮,华尔街的零售证券行业一路高歌猛进,他却在这时退出了。
桑蒂诺.柯里昂终于忍不住了,当着父亲的面,狠狠骂了一顿弟弟。父子三人进行了一番冗长深入的对话,迈克尔成为家族实际的掌权人、重回到华尔街。
至此之后,柯里昂家族步入前所未有的辉煌,从南至北,运送黑金、操控选举、把控地方财政……柯里昂帝国每年的利润达生产总值的十分之一。
1968年11月26日,迈克尔.柯里昂遭安多里呢.维太里枪杀于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