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神龙见首不见尾 (第2/2页)
参星礼斗守辒辌
芝罘射鲛唤真人
玉符两半有阴阳”
天坑内,有人低首聆听,有人做若有所思之状。牛自发漠然地东张西望。张村长回到秦湘、兰若的身后,兰若向秦湘的身边偎了偎。
“这一定不会是李白的诗?诗仙儿的句子,大致还都比较通俗易懂的,我孙子学会的第一句囫囵话就是‘床前明月光’,不像这几句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云。”张村长讪笑道。
周密习惯性地把头发轻轻一甩,冯思远就知道他一定有了什么见解。“我想是……”话还没说上半句,周密把头摇得卜浪鼓般一般,“啊呀,不对,不对。”刚刚才服贴的油腻腻的三七开头式纷纷向着头顶边沿的最外圈倒戈,中央局部地区则暴露出了早谢的苗头。
“来小周,读第二段。没带花镜,看起太费劲。”顾警官揉着眼吩咐道。周密双手端着宝匣,头颅努力向前抻出去。只见那第二段也是四句七言,字体已成了蝇头小楷,温润秀劲,端整古雅,如游龙惊凤一般。
“神龙见首不见尾
龙瞳凤颈女主昌
下陈更衣成后嬖
遇梅则止会流觞”
“偈!”冯思远眼前一亮,大喝一声道。天坑内立刻回传出阵阵清亮的回声。
“弓叔,躺你的,莫事儿。”喜鹊低声安慰弓幺儿。听到“遇梅则止会流觞”一句,朱松大吃一惊。他瞄了眼周芸,周芸则面如止水一般。
“遇梅则止?”朱松心下飞速寻思着。“自己的汉字化名本是由建仁寺的秦长老取意自“松、竹、梅”,岁寒三友独缺梅,以嵌“友梅”之意。”
“遇梅则止?”周芸的身体轻渺渺腾空而起,倏忽间飞回到了七百年前皇峪寺村,村里都还是那些熟人,只是翠微寺的香火日渐式微,她匍匐在石佛的脚下。那时翠微寺的住持正是这位朱松的先辈,京都五山学派的鼻祖,日本大和尚雪村友梅。这位日本高僧初入大陆时,曾被元朝官军以倭国间谍的罪名抓获,并下狱入牢。谁成想没过多久,这个雪村和尚就奇迹般的被释放,又奇迹般的被忽必烈敕封为“宝觉真空禅师”的法号,继而更加奇迹般的被派以长安翠微寺住持之职。要知道外籍住持,这在中华佛教历史上,仅此一例。
“‘会流觞’,”周芸、朱松不约而同想在了一起,“当然是偈。当年,作为李唐宗祠、皇家寺院的住持,雪村友梅又怎能放过翠微寺地宫?”
“对,确实是偈语,偈颂。”周密立刻附和冯思远。“可是,我搜肠刮肚也搜寻不到出处呀?”周密使劲儿挠着耳后根。冯思远也笑道:“可不是,我满肚子的公案,没一个能对上的,难不成,这偈并非出自禅宗?”
顾警官火烧眉毛地指派冯思远赶紧朗诵第三段。冯思远歪着脑袋打眼一看,疑惑道:“这第三段的字体虽仍为小楷,可却与上两段风格迥异,还不多见呢?”
站在后面的秦湘提高嗓门道:“小冯,先不管字体,朗读一遍大家先听听。”兰若则朝前几步,弯腰看了看铭文,随即直起身体退回到秦湘身边。她莞尔一笑说,
“你们看,那些小字遒媚多姿,骨骼清奇,如梅花惹雪,显然是簪花小楷无疑。”
“簪花小楷?”冯思远、周密脸上挂满了问号。
顾警官点头赞许道:“簪花小楷乃是东晋卫夫人所创。而这位卫夫人,师承钟繇,妙传其法,乃是王羲之的入门老师。”
冯思远一拍前额大叫一声:“怪不得有似曾相识之感呢。”周密白了他一眼:“小声点儿。”冯思远吐吐舌头,压低嗓门对周密耳语道:“看来,这卫夫人乃是武媚娘的师太无疑。”接着他正正嗓音,一板一眼地读出声来:
“物帐
金筐宝钿珍珠装盝顶纯金宝函一只
‘贞观’长圆小印一枚
绛红罗地蹙金半臂石榴袖裙一腰
‘神龙’小印一枚
除罪金简一封
兰亭序天头、引首、题跋、拖尾及前、后隔水
传倭国勾玉虎符一件”
冯思远将铭文读毕,僵硬的脖子立刻迫不及待地归其本位。他和周密默默地把宝匣缓缓放置在铺就于地的T恤衫上。顾警官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退后几步,长时间凝神打量着宝匣。一时间,天坑中只闻水滴的敲击声伴着张村长沉重的喘息。
“不得了啊!”秦湘一声叹道。
李少波攥紧拳头。他手心里,两块封泥叠在一起。何兴也向前凑。马教授则仰着脖子对着天坑外的那一小片天空愣神儿,他好像终于看到了宇宙大爆炸的奇点。
“嗨,忙活一通,单子上所列之物,莫剩下啥呀?”张村长垂头丧气道。
“跑不了。”顾警官斩钉截铁道。
严小鱼嘟哝道:“禅宗公案呢?”
“啥公案母案的,不就是翠微禅师的口头禅嘛?”牛自发嗡声嗡气嘟哝一句。
冯思源若有所思,喃喃道:“所谓千疑万问,终不及一颗平常心。可是,眼前这天书般的偈语......”他使劲地挠头,掀起的头皮屑在斜射于天坑内的缕缕光线中飞舞。
“没有棒喝如何解得开。”周密无关痛痒哼道。
顾警官在沉思。他死盯着铭文,喃喃道:“平常心,以平常心解读。沙丘遁迹……”
“铭文第一段四句分明直指秦始皇吧?”冯思远突然开言道。顾警官慢慢抬起头,瞳孔中一抹光亮闪过。周密嘴角一抽。牛自发突然咳嗽不止,被严小鱼乱拳捶背。秦湘不知听到了什么动静,扭头朝洞廊那边看看。马建设、李少波、何兴三人直愣愣并排而立。
“怎么说?”高涨的兴致,冲去了顾警官一夜的疲惫。
冯思远说:“大家看这四句的几个关键词:沙丘,秦始皇在第五次出巡中驾崩于河北沙丘。辒辌,当年运送皇帝尸体的辒辌车。此所谓沙丘之谋,秘不发丧,篡改遗诏。而始皇帝芝罘射鲛的奇闻,在史记中也是有明确记载的。”
“嗯……抓住了要点,”顾警官点头称许,“不错!小冯请继续。”
冯思远与周密头顶着头盯着宝匣上铭文。“但凡禅宗偈语,其机锋一般落在第四句上,可这‘玉符两半有阴阳’,作何解呢?”冯思远仰起头说道,眼光中充满了疑惑。
顾警官沉吟半响道:“我个人认为,铭文第三段物账上的‘传倭国勾玉虎符’这条,与这第一段‘玉符两半有阴阳’这句似有某种关联。”
此时,只有天知道,一直站立在周围的马建设、李少波和何兴等人,同时打了个寒颤。牛自发剧烈的咳嗽声也终于平息。弓幺儿歪歪斜斜站起身,走到天坑东南角落的黑暗处去方便。这一夜,也就他还算补充了点儿蛋白质。而此时,有人想偷偷开溜了。
张村长嚷嚷道:“这都啥时候了,还有功夫打哑谜呀?顾警官,我看咱们应该把大家的裤腰带都收集起来,拧成一股绳,然后想办法顺绳爬上去,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吧。”顾警官还陷在沉思中,没顾得回应张村长。
兰若下意识要躲开村长,却察觉到自己的臂弯里已是空空如也。她一扭头,正瞧见秦湘不声不响地贴着崖壁,向廊洞内挪动。“老秦,你干啥去呀?”兰若极力地压抑住惶恐的嗓音。
“我去观察观察,看看洞内的水位退下去了没有。”秦湘看也没看兰若,反到是越走越快,眼看就要拐进廊洞内。
正在此时,一个身影箭步跳到秦湘身后,大吼一声道:“老实点儿,别动!”话音未落,张村长早已一把反拧住秦湘的手腕,将其制服。不待众人反应,只见张村长侧身抽下一根鞋带,迅速将秦湘牢牢绑住。连推带桑中,秦湘一个趔趄,被押至到顾警官面前。
兰若疯了般冲上前一把抱住秦湘。她满脸涨得绯红,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搞什么名堂嘛?”秦湘镇定自若。一夜的折腾,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那一头前菊花后螺蛳的发式。“搞错人了吧?”他像头大白鹅,拼命地抻长脖子,曲颈抗议。
“老秦,你怎么啦?”兰若终于喊出声来。“你们要干嘛?凭什么抓人?”她撕声质问道。顾警官没搭理她。他走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一番面前这位一身清爽的上海男人。
顾警官微微冷笑道:“溜得好快呀,脚底板抹了油吗?刘师傅。”
“刘师傅?谁是刘师傅?”秦湘扭头看身后,却只看见张村长贴在近处,搓着一双咔咔作响的大手。
“别演戏了。”顾警官突然伸手,一把扯掉秦湘头顶上的假头套。秦湘嗷地一声抬双手去捂,无奈两根食指被张村长的鞋带猪蹄扣,并排捆扎得死死的。
兰若捂住脸呜呜地抽噎起来,几绺挑染的蜷发盖住了双手。其他人都惊呆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失去假发的秦湘,顶着满头的青皮。被揭掉的岂止是发型?翩翩儒雅的风度,博学的谈吐,上海男人的各种精致和精明,顷刻间全都灰飞烟灭。鼻梁也没那么尖挺了,下巴也失去了骨感,简直就如同一只公鸡在瞬间被去了势。
冯思远、周密顿时傻了,两只嘴巴一大一小呆呆地张着,如两颗横担在鼻子下面的“八月炸”。
顾警官厉声质问道:
“刘金铭,你杀了高桥,并在阁楼上埋下嫁祸于店员马文友的陷阱,还故意预定了小绍兴白斩鸡的外卖,以制造自己间接无动机的假象,对不对?你把生意上捣糨糊的门槛精,既传承给了你书店的徒弟马文友,也顺便用在了杀人越货上,对不对?”连珠炮般的发问,是顾警官审问疑犯的诀窍,并总是能屡试不爽地收获奇效,其秘诀在于趁疑犯立足未稳即在第一时间予以迎头一击。
兰若一声惊呼,浑身立刻软了下去。眼看她身子就要向后倒下去,却早有张村长伸手接住,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